很久沒有參加研討會,今天終於又要上場。
好幾個月前就已經答應台北大學的T老師要參加「台灣與發展理論」的研討會。我那時候打的主意是可以順便藉開會壓力把寫了兩年的一篇論文給完成。
果然壓力頗大,一週前開始加緊腳步來寫,論文重新又讀了一遍,那論文其實也已經寫了約五萬字了,文字內容雜亂,甚至還有不知所云的感覺。後來索性丟到一旁,偶而拿起來看看,還是只能直搖頭。
可能是這兩年來持續的網路書寫,或者因為今週刊與數位時代的文字經營,這次重讀,豁然開朗,一下子就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好像比較能夠清楚想像讀者閱讀的感受,比較清楚如何不用文字來折磨人。第一刀砍下就是五千多字,而且一點都不猶豫。終於不再因為「字字皆辛苦」便莫名其妙地惜字,有種蛻變到另一個層次的成長快感。
然後一路砍、一路砍,上萬字一一放棄,一點不手軟,最後幾乎整篇論文重新,變了個樣,雖然連日熬夜,但那種一路把舊包袱丟棄的感覺,蠻過癮的。
寫到週四下午到一個段落,約一萬五千字,決定停在這裡,原本包括定義全球化、發展理論重估與發展經驗重估三個部分,只寫了兩個部分便停手,時間已到。總不能到現場才給評論人論文。而且我的眼力變差,一直非常疼痛,跑去給眼科醫生看,他說我眼睛都是血絲,有感染,要多休息(睡眠不足),會畏光(看電腦螢幕太久,一天十個小時以上),他說我這樣視力會快速衰退,拿了藥點,還要我多熱敷。
結果,我在熱敷與眼壓下作最後趕工,還是寫到清晨,睡了四個小時,匆匆出門到台北大學開會。雖然疲憊,但是心情還是很興奮,我急著想要看看學界同行對這熬了兩年的東西會有什麼評價。
我的論文評論人是台北大學經濟系的S教授,她也是杜克大學畢業的,經濟系與社會系大樓就在對面,在杜克大學讀書時每次碰面聊起來都不太愉快,因為她每次碰到我都喜歡調侃:「我們經濟學是科學,是經世濟民的學問,我們提供社會資源最有效分配的解方;不像社會學是社會問題的製造者......」每次談過話,心底都非常「悲憤」。
剛考過qualify,準備回台灣開始田野研究之路,前一年,所裡一位原本一起主修歷史與發展社會學的韓國留學生,突然跟我說,她轉到經濟所了。理由是,沒有那種時間與金錢花兩三年在田野裡蒐集資料,她想要快一點拿到學位畢業。「我的微積分還不錯,我只要留在Duke的電腦室,很快就可以弄出博士論文」,我聽了想到自己茫茫的未來,只能沈重地點頭,還好她沒有順便跟我提起如何從電腦室通向「經世濟民之路」。
我回到台灣後,如以前日記中提到的,去中研院拜訪了一位剛研究過鞋業的經濟學家,經歷了一場讓人心灰意冷的對話。那位經濟學者不是別人,正是Duke經濟所台灣同學S的先生。
我是在演講前幾天才知道S教授要來評論我的論文,失散多年我也是這才知道她原來人在台北大學。
報告完,輪到S教授評論,我心裡想:「不會又要來了吧?」,結果她的回答竟然從當年在杜克大學她都如何調侃我開始談起,沒有想到這些一再重複的對話對她也是印象深刻的,不過這次她進行了自我調侃,說自己當年亂講,讀了輪文後發覺不能夠小看社會學,說社會學也是「經世濟民」的深刻學問。其他對於論文誇獎的話,就不要在這裡重複,自吹自擂地不好。下場休息時間,我順道跟她提及當年回台開始進行產業田野調查時,畢恭畢敬去中研院經濟所拜訪她先生的經過。
說他跟我訓示並跟我了一堂「科學是要客觀的,不帶感情的,經濟學是研究人的客觀的行為科學,社會學是一種感情用事的意識型態」。還指著地上幾卷資料,用社會科學之母的權威語氣跟我斷言,鞋業它已經「被我研究完了」,然後又是比較利益,又是勞動成本的諄諄教誨一番。
我跟S說,我那時還只是個博士班研究生,還好還有一些精神定力,可以承受得了中研院資深經濟學者的調侃,在屈辱、不安與經濟拮据下花了兩年的時間,跑了菲律賓、東京、廣東、彰化、雲林等地到處蹲點,跟著實際經濟裡的實際經濟人跑了好多趟實際交易的流程,這才把論文寫完。最後,還好在就業市場中活命下來,不然現在也不會在會場聽到她這番回憶過往的話,或者剛好坐實了S對社會學搞不出什麼名堂的描述,想起來真的不勝欷噓。
我田野期中跑回到杜克大學一個多月,向老師們報告進度,並聽取意見。那時,那位由社會所轉經濟所的韓國同學已經準備要畢業。她跟我說,「我說的沒錯吧」,然後她告訴我,在我出田野的這段期間,她如何每天生活在杜克大學優美的校園,如何每天定時進出電腦室,如何跑出了一些漂亮的模型。我想到自己,花了那麼多錢與時間,在菲律賓、廣東、中台灣的鄉野間奔波,那麼多個異鄉的夜,想要放棄的念頭。而我跟這即將畢業的同學揮手再見,她即將拿到博士學位,而我還要繼續回到田野中承受鍛鍊,就覺得自己好傻,而最後?恐怕還是淪為S教授、S教授的先生,甚至於這位韓國同學眼中低等知識的製造者?
或許因為這種慘痛的教訓,我每次跟經濟學者談話,總是非常敏感於那種學科的高傲,要不乾脆避開免得自討沒趣,不然就是防衛性地迎擊。但是,無論如何,我都有一種深沈的感覺:這根本不是個fair game或者fair talk。
回到會議現場,這次報告,獲得的評價都非常正面,這讓我非常的鼓舞。好久沒有這種暢快的感覺,最高興的是人們覺得有新意,這樣就不枉費一切的努力了。我真的很怕自己只是一個傳話充當拷貝機的鸚鵡學者。離開現場,我選擇下午在台大附近的IS─COFFEE做事。
本來想要寫一篇評論文章,談的將是中研院資科所馬自恆研究員關於作票的科學發現,我不想只就統計問題來談,想要強調科學知識應該是對話性的,包括跟其他學者的對話,以及跟現實脈絡的對話,然後想要強調「自閉惡科學」的權威主義如何可能傷害民主,另一方面,也想要阻止一下後現代cliche拿這來對科學作荒謬廉價的攻擊。不過,或許是受到今天下午跟經濟學家暫時「和解」的氣氛與論文在研討會受到鼓舞的影響,不太想寫那種「攻擊性」的文章,最後決定放棄。
空出來的時間,我把今天發表的「半篇」論文作了一些修改,把標題換過,把前言改寫,完全沒有了暗示要作產業經驗重估(原本的後半篇)的文字,因為文章已經將近兩萬字,應該篇幅與論點已經足夠獨立成篇,打算再整理一下後一個月內投稿。
晚上,與Febie碰面,聊了Bagel的好多事,然後一時興起,約了兩位台大的老朋友,到永康街一帶的一家餐館盡興用餐。我的好心情溢於言表,只差沒有開瓶酒來暢快飲醉。今晚,老友、Febie跟我自己,在都會小角落享受無重力的輕鬆自在,把那些傲慢科學的姿態與言語拋到九霄雲外!
Hi,Jerry, are you a Ph.D student here at Duke? I thought your article is very interesting. Do you think our website www.dukechina.org can use it? Thanks
Please do drop me an email [email protected]
Best regards
Posted by: Xing Zong | April 17, 2006 at 12:54 PM
Yes, you are welcomed to post it on your website. Please indicate the source and thank you for asking me for permission.
I am no longer a Duke student. I got the degree ten years ago. Time flies.
Jerry
Posted by: Jerry | April 17, 2006 at 11:22 PM